kaiyun体育 “艰险我奋进,困乏我多情”
从左至右:金耀基校长、卢桂珍博士、钱穆先生、李约瑟教授及马琳校长于1979年在新亚书院钱斌思学术文化讲座上。
一
清晨,窗外的雨声沙沙作响,给人一种难得的宁静,甚至是一种美好的幻觉。对于夏天总是干燥炎热的北京来说,一场夏雨带来的美好是无法用言语形容的。它是真实的,不是幻觉。然而,在这半年多来被新冠疫情打乱的家庭、国家、世界大事的背景下,很难说人们能够真正感受到内心的平静与安宁。
其实人生与时代总是注定会遭遇“无常”与“灾祸”。“愿一生平安”的初衷,诞生于和平难以实现的社会与时代。世间的宁静,只在一己之心,只在古今中外你我之精神。有时悠长,有时短暂,甚至如“蛙跳古池”般,一瞬即逝。正如现在,看到一场及时的夏雨,又如对一份工作或精神追求的执着,都能让人忘却烦恼。
最近几天,我在为中华书局校对一本书,这是一本收录了我爷爷钱穆(彬思)在1948年至1957年间写给徐复观的原信——《钱彬思致徐复观书信》。这些信被逐一阅读、解读,输入电脑。由于原手写信基本上只署名月日,有的只署名日,所以后来根据部分保存下来的信封邮戳,更重要的是根据内容,对信进行排序,判断对错,并按年月日排列。当时是一字一句的还原,就像一砖一瓦、一幢幢房屋的修缮一样。如今,手稿的校样全部出来了,就像一条纵横交错的小巷,城头初现雏形。我把整封信核对一遍,一字一句地读,有种“亲眼看见字迹”的感觉,又有“如饮清凉泉水”的感觉。虽然这封信写下至今已过去了半个多世纪,但重新审视其内容,许多内容至今仍具有现实意义和浓厚的教育意义。
二
十年书信,是钱先生一生中最动荡、最和平的时期,信中最常见的内容,是有关创办新亚书院,扩大教育教学,一是要出任院长;二是要维持和发展《民主评论》杂志,因为徐先生是主编。
对于钱先生来说,徐复观先生和唐君毅先生与他一样,都是流亡港台的同道,深切关心和努力保护祖国的传统文化。正如徐复观所说:
“我一天没有钱,头上没有屋顶,也没有地方卸行李。我答应在一个没有亲人的地方继续中国文化的生活。我处于震惊和困惑的状态。该团体的创建类似于乞丐团体或托钵僧的创建,但没有宗教旗帜可以依靠和呼吁支持。”(徐复观,《焦虑的文化——庆祝钱彬斯先生诞辰》,1954年)
钱先生写给许先生的手信,满是真挚诚恳的情意,信中可以看到新亚创办初期的艰难困苦,维持自办刊物《民主评论》的曲折,学校行政的复杂性,刻苦读书的艰辛,学风的浮躁与学术理想的执着相结合,构成了一幅“艰苦使我奋进,艰辛使我感悟”的特殊历史画卷,这十个字,出自钱先生为新亚书院所写的校歌歌词,是新亚书院的真实写照。
新亚杂志创刊号
1984年,我随父亲一家到香港为祖父庆贺九十岁生日,与祖父母及新亚师生一同参观(他们正在重游)新亚书院的“亚洲文商夜校”及“桂林街时期”。该校早期校舍建于1919年,老同学告诉我们家人们,钱先生白天在这里授课,晚上学生走后,就把桌椅拼凑起来,作为临时的床铺。第二天,天刚亮,他们就赶紧卷起被褥,把课桌放回原位,开始新一天的上课。他们在既提供教学又提供住宿的桂林街校舍里住了五六年。这就是“一日不敷出,一椽子不支”的由来。
祖父孤身一人,行色匆匆,做许多艰难的事,心力交瘁,经常胃病缠身。余英时先生回忆道:
“有一年暑假,香港酷热难耐,他又得了严重的胃溃疡,独自躺在空教室的地上休养。我去看他,心里很为他难过。我问他:有什么事吗?他说想看王阳明的散文集。我就到商务印书馆给他买了一本。我回来时,他仍躺在教室的地上,仿佛新亚书院已完全空无一人。”(余英时,《犹记风吹鱼上水——纪念钱斌四先生》,1990)
三
学者对世事的关怀,是他虽历经艰辛,却不忘激情与勤奋。爷爷信中经常提到的那些话,无一不是“一种坚韧不拔的精神”和“艰苦奋斗”的写照。爷爷对创业之难、“事态之复杂”,尤其是研究所繁杂事务与安静读书研究之间的两难境地的感叹,在信中被反复提及,几乎贯穿始终。摘录几段如下:
新亚并非毫无成就,有许多学生进步很大,潜力很大。我虽然为此牺牲了不少精力,但三年来,始终没有认真学习过,恐怕存货卖光了,学校就没落了,我对此感到遗憾。但碍于目前的情况,我无法独自规划学业,也不知道从何下手。我只希望情况好转,好为将来的生活作些安排。”(1952)
(写《论语新解》) 可惜当时人事纷扰,不能专心致志,闲来无事,只能写一两句,有疏漏之处在所难免。(1953)
这虚伪的名声只是靠努力工作得来的。(1955年)
自从搬进新家以来,我感觉很好,但还是像以前一样忙碌。……除了工作,我还被迫写文章云开·全站apply体育官方平台,没有闲暇时间沉浸在阅读中。我该怎么办?我该怎么办?我感到非常难过。(1956)
1954年8月,在我爷爷六十大寿的前夕,台湾的徐复观在《民主评论》上发起了一篇专刊,为钱先生祝寿。钱先生在回信中说:
我这一生过得忧愁苦闷,记忆里全是凄凉。我六十年,也不过是凄凉的六十年。至于事业,我只写过几本书。不多。朋友夸我太多,怕不认识我的人批评我。所以我今年六十岁了,真的没什么好感。我也不是太虚伪。
草稿一定要精彩,但又怕写得太卖力,辜负了。虽然一时不能读,但心里却感到惭愧。听人说人太好,真是令人害怕,尤其在这个世道不顺的时代。至于学术的对与错,不是能用言语争辩的,只能心平气和地放下。几十年后,下一代人会来决定。(钱斌思给徐复观的信,1954年8月27日)
这封《六十岁感悟》珠玑满天,苍劲深邃,字字隽永,正应了《中庸》“君子之道,日渐晦涩,日渐明朗”的寓意。信中说“余生忧患”,前途光明,余生漫长;说到“凄凉”,其实满载着坚强的信念与毅力。正是凭着上述的拼搏与坚韧的精神,才逐渐收获了香港新亚书院的成立与发展。六十岁以后,他还写了一系列著作,包括《庄老通编》、《论语新解》、《朱熹新学》、《中国史学》,是钱学森的重要著作。学术本来就是“为自己”,他独善其身,与古人打交道,延续千年传统与文化脉络。正因为自信,他才能在别人批评面前“淡然处之”。“几十年后”,他的书仍被广泛阅读和讨论,或许是偶然。学而不厌,教而不倦,艰难困苦,奋发向上,苦中作乐。这与“天下皆美,五千年光明”的历史文化信仰分不开。
四
在上述余英时先生的悼念文章的最后说道:
“钱先生虽然走了,但他真正的精神、真正的生命并没有离开这个世界云开·全站apply体育官方平台,而是继续存在于无数与他有过接触的人的生命中,其中也包括像我这样的普通人。”
我想说,不仅是那些和他有过接触的人,还有那些读过他的书、追随过他的精神世界的人,在这个漫长的阴雨夏日里,读着他的一封封信,让人的心境渐渐明亮起来,开阔起来。我觉得,当下的困境,人类面临的病毒疾病的威胁,社会面临的生产、交流的紊乱,都不过是历史长河中无数激流险滩和曲折中的一个?尽管它可能是其中比较湍急险恶的一个。在对的时间、对的形势下,不妨向前辈学习,坚定信心,保持平和心态,保持乐观。
开往桂林街的校车还在路上,师生、祖孙三代人合唱的新亚校歌的旋律还在我耳边回响,我也会把新亚校歌的歌词录下来作为本文的结尾。
山多岩石,海深不可测,
大地广阔而厚重,天空高远而明亮,
人的尊严是人的内心的精神。
宽广的心胸显出博大的胸怀,长久的品格显出长久的发展。
保重,保重,这就是我的新亚洲精神。
上下万里,风光秀丽,
从古至今五千年,万物光明。
亿万神裔,
东海有圣人,西海有圣人,南海有圣人,北海有圣人。
保重,保重,这就是我的新亚洲精神。
两手空空,一无所有,路途漫长而无尽,
在混乱和徘徊中,我的身体饥饿,心灵疲惫。
遇到困难我奋进,遇到磨难我感伤。
双肩挑起重担,抓住青春机遇,团队前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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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0年7月9日 长春园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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